只从文字的角度看,《三峡》里最后的渔者歌曰“巴东三峡巫峡长,猿鸣三声泪沾裳”,确实可以翻译成:“巴东三峡巫峡最长,听见猿猴的几声哀鸣,眼泪就沾湿了衣裳.”
可是从地理的角度去探究,三峡里瞿塘峡最短8公里;巫峡44公里,而西陵峡全长76公里.很显然,巫峡不是最长.
可作为地理学家的郦道元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?这句话虽在文中已说明是引用了当时的渔歌,可如果不是巫峡最长,郦道元却为什么不作任何说明就这样直接引用呢?这是不是有些欠科学呢?
有人说,古人的测量工具不发达,测量的方法可能是以船走过的时间来计算的.而巫峡风景秀丽,俊美天下,人们在观看三峡风景时自然会忘了时间,可能因此就以为三峡里边巫峡最长.
但是我认为,如果是因为三峡风景秀丽而留恋往返,只能觉得时间过得快,怎么会觉得走的时间长呢?这显然是不正确的.
还有人说,古诗是讲求押韵和对仗的,即使民歌也不例外,这三峡里,就“巫峡”是两个字,若换做“西陵峡”放在句中就变成八个字了,破坏了民歌的整体美,所以为了唱起来顺口才故意把“巫峡”嵌在了句中.
我认为,这似乎有点道理,但肯定不应该是最合理的答案.
读文章,品字句,是需要语境的.离开了语境,孤立地去分析某个词某句话,常常会失之偏颇.
咱们看这句民歌所在文中的位置:文章先总写了三峡的景象:“自三峡七百里中,两岸连山,略无阙处.重岩叠嶂,隐天蔽日,自非亭午夜分,不见曦月.”然后分述四时之景.先是夏天:“至于夏水襄陵,沿溯阻绝.或王命急宣,有时朝发白帝,暮到江陵,其间千二百里,虽乘奔御风,不以疾也.”然后是“春冬之时”:“ 春冬之时,则素湍绿潭,回清倒影,绝巘多生怪柏,悬泉瀑布,飞漱其间,清荣峻茂,良多趣味.”最后写的是秋天“ 每至晴初霜旦,林寒涧肃,常有高猿长啸,属引凄异,空谷传响,哀转久绝.”
注意,郦道元在写到秋天的时候,强调“林寒涧肃”,为了突出这“寒”和“肃”的氛围,他特别提到了“高猿长啸”,并对这猿鸣进行了专门的描写,“属引凄异,空谷传响,哀转久绝”,这描写里就突出了一个“凄”和一个“哀”字.在这描写的基础上,郦道元又引用了一句渔歌;故渔者歌曰:“巴东三峡巫峡长,猿鸣三声泪沾裳!”——这里的“故”字很显然是承接“高猿长啸”写的,也就是说,郦道元引民歌的目的,不是为了说明三峡里巫峡最长,而是为了证明猿鸣的凄哀.
郦道元所引的渔歌,出自南北·民歌《巴东三峡歌》,原文如下:
巴东三峡巫峡长
猿鸣三声泪沾裳
巴东三峡猿鸣悲
猿鸣三声泪沾衣
全首民歌里也能看出,这首民歌主要就是说三峡里的猿鸣很凄哀,常常触动人的心怀,让人伤感不已,更何况深秋时节,“林寒涧肃”呢!
还有巴东三峡,以巫峡最奇险,其奇险之状可从现代作家刘大杰的《巴东三峡》一文中略窥一斑:
“船过了秭归和巴东,便入了最有名的巫峡,这是一段最奇险最美丽的山水.江水的险,险在窄,险在急,险在曲折,险在多滩.山的妙处,在不单调.这个峰很高,那个峰还要更高,前面有一排,后面还有一排,后面的后面,还有无数排,一层一层地你围着我,我围着你,你咬着我,我咬着你.前面无路,后面也无路.四面八方,都被悬崖阻住.船身得转弯抹角地从山缝里穿过去.两旁的高山,笔直地耸立着,好像是被一把快刀切成似的,那么整齐,那么险峻.仰着头,才望见峰顶,中间是一线蔚蓝的天空.偶尔看见一只黑色的鸟,拼命地飞,拼命地飞,总觉得它不容易飞过那高高的峰顶.江水冲在山崖上的石滩上,发出一种横暴的怒吼,有时候可以卷起一两丈高的浪堆.”
作者是坐在现代化的水上交通工具里游览三峡,尚觉其奇险若此,让人心惊动魄,而那些赖以以打鱼谋生,驾一叶小舟凌驾于烟波之上的渔民,孤独行船至此,观“前边无路,后面也无路”,仰首是“拼命地飞,拼命地飞”的黑鸟,耳听是“属引凄异”“哀转久绝”的猿鸣,其惊恐之心可想而知,怎不会觉得巫峡漫长呢?
这样分析来,我觉得,渔者是用自己的心理来衡量三峡的.巫峡最奇险,一山一水一滩一鸟一猿都关乎到自己的性命,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,不敢有丝毫放松,当然心理上就感觉就最长了.
郦道元文末引此句,主要是为了突出猿声凄哀,进一步渲染出了三峡“晴初霜旦”“林寒涧肃”的凄哀气氛,而“巴东三峡巫峡长”,更重要的作用应该是作为衬句出现的,当然它也突出了三峡之长,——山高、岭连、峡窄、水长,而这三峡之中,巫山舟行最难,所以也就感觉最长了.
由此看来,郦道元说“巴东三峡巫峡长”,凭的应该是心量.
——以上观点,只是自己的一点看法